N遍阅读 > 历史军事 > 辞天骄 > 章节目录 辞天骄 第512节
    这是又一层错。

    外室子养在身边,又怕他身居锦绣富贵,生了不该有的心思,便严厉苛刻,时时敲打,以为这样便可以让他生畏,不敢去拿不该拿的东西。

    也许是生效了,外室子风流和善,并无野心。

    但他忘了,多疑、戒备和冷漠,是对人最重的伤害之一。

    又一错。

    所以该承这苦果。

    苦果已食,滋味如何,倒也不必和人说。

    游家人别的遗传说不好,骨子里藏的倔强,是一样的。

    那边,铁慈冲那对夫妻点点头,语气平淡如对老友,“上次的伤好了吗?”

    池卿博脸色苍白,风度不改,笑道:“托您的福,还没好。”

    “是阿丽腾救了你吧?”铁慈目光转向阿丽腾。

    那美丽修长女子,人鱼精灵一般的气质,在水中也如人鱼一般腾挪流转,卷起碧波如泻玉。

    想起当初竟然是从水里救起的她,铁慈颇有些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阿丽腾不如夫君坦然,微微垂眼,不敢对上铁慈目光。

    铁慈目光落在阿丽腾肚子上,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平复下来,但算时间若说是生了似乎又有些不对。

    阿丽腾注意到铁慈目光,垂头抚了抚自己腹部,眼神掠过一丝黯色。

    池卿博平静地道:“拜殿下所赐,阿丽腾为了救我,孩子没了。”

    铁慈叹息一声,道:“不值。”

    池卿博脸上并无怒色。

    “我很好奇。”池卿博道,“殿下什么时候看出我们身份的?”

    铁慈凝视着他。

    这位坑死亲爹面不改色,现在更是一眼不看亲爹,只顾着和她周旋,这等心志,难怪当初敢亲身上阵来搞她。

    “惭愧,对你们的身份,我们始终在怀疑的波峰波谷上下。第一次见面就怀疑了,毕竟你们出现的时机太巧,但是你们的演技,尤其是你的演技实在很好,我一度怀疑过自己的猜测。所以我把你们带在身边,想要看仔细些,却险些阴沟里翻船。”铁慈一笑,“不过,托两位的福,我们因祸得福,另有际遇。才能一路走到现在。想来这是日行一善,老天保佑吧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的意思,是直到深山寻药遇见虫潮之时,才确定了我们的身份?”

    铁慈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,掏出一个骨雕,这正是当初她在御苑狩猎时遇刺,刺客临死前抛下,被她的大统领捡回去的骨雕。

    她晃了晃骨雕,里头有声响,声响比以前更响亮了些。

    “我离开盛都时,这骨雕里有声音,但是没现在响亮,后来中途我也摇过一次,发现声音更响了一点,不过还是没现在声音响,你说,这是什么原因?”

    池卿博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“后来我进了魃族的村落,才晓得这是个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燕南精擅驭虫的人,养的一种蛊虫,是万虫之虫,一千只虫子中厮杀出一只,然后用药物使它进入休眠,休眠期间它会分泌出一种液体,将自己慢慢包裹出来,直至成为一个骨头样的东西,用药炮制这东西,再在这东西上随便雕刻,就成了骨雕一样的小玩意。需要用的时候,唤醒这只骨雕里的虫,它会醒来,会慢慢啃吃包裹自己的物质以养活自己,所以骨雕内部被它越吃越空,声音也就越来越响亮。”

    “它拥有只有毒虫们能感受到的气息,所经之处,毒虫退避,所以当我把它带在身上行走深山时,周围什么虫子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但当它被召唤时,它发出的声音人听不见,这满山的毒物却都会应召而来。”

    “御苑那会的刺客是燕南派来的,刺客临死前不甘,抛出这骨雕,留下了这个炸弹。也或许他就是得人授意,故意留下这东西。这东西看起来很像重要的线索和信物,我马上要去燕南,自然会随身带着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这话有点奇怪。”池卿博道,“既然这骨雕里藏着蛊王,振翅而鸣便有群虫应召,这事又是我们安排的,那么我们早就到了殿下身边,随便什么时候召唤它便是。何必又要冒险等那么久?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之前在船上,并没有太多的虫子和机会。还因为,这个东西。”铁慈又掏出一片东西,晃了晃。

    第427章不悔

    那是一片藤条一样的东西。看起来平平无奇。

    “这也是御苑遇刺那一日后,我那曾经被挟持的表弟,从刺客身上偷偷拽下来旳,他给了我,我也看不出用途,便随手和那骨雕一起装在了荷包里。”

    “关于毒物有个说法,就是毒物所在之处周边,必生解药。你的刺客身上带着蛊虫这种要命东西,千里迢迢来刺杀我,难道就不怕这蛊虫忽然受了刺激,弄一堆虫子来啃吃了他们?所以刺客们身上必然带着抑制这蛊虫发作的东西,那就是这藤片样的东西了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一直把这个东西放在荷包里,所以蛊虫一直被抑制着,没有发作。”

    “直到我们因为慕容翊的毒,不得不离开队伍,进入深山。遇见虫潮那一夜,我们在山巅夜宿。那晚燃起了不小的火堆。”

    那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山巅四面挂着残云,再被凛冽的山风吹散,他们围着艳红的火焰烤着兔子,肥美的兔子被烤得油脂吱吱作响,对面阿丽腾的脸被火光映亮,艳如云霞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盐罐都丢了,只有铁慈的还在,她把盐罐隔火递给丹霜,腰间的荷包荡到了火上。

    被燎了一个洞。

    然后被阿丽腾一把抓住。

    那一瞬间,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入了火中。

    就是那布片一样的藤片。

    当时无人在意,没有谁会伸手入火中去救那看似毫无用处的东西。

    一刻钟后。

    满山毒虫,应召而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此刻回头细想,盐罐为什么都丢了,为什么是武功最弱的阿丽腾最先抓住了荷包。

    因为藤片要处理掉,骨雕却不能落入火中,只有早有准备的人,才会及时抓住荷包。

    阿丽腾眉心被玻璃碎片割破,挂一滴艳红血滴,宛如一颗娇艳摄人的眉心痣。

    她的神情却是茫然的,似乎并没有搞清楚当时自己背负着怎样重要的任务,只是夫君当时捅了她一把,她下意识去接了。

    此刻慢慢回味过来,她的脸慢慢白了,却又垂了眼眸。

    便是当时明白,她也一样会做的。

    便如独守空房多年,未必没有怨尤,但是当夫君伸出手,她便毫不犹豫牵住了他。

    铁慈看着池卿博道:“你很有才干,也有胆量,如果不是那一夜,也许现在孤真的会考虑留下你这个人才。”

    池卿博淡淡一笑:“殿下说的好听,可我这样的人如毒蛇盘伺在侧,殿下真能放心?”

    “孤当初敢救下你,自然也敢留着你。只是,现在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铁慈没答,慕容翊却笑得心满意足。

    扬起下颌道:“因为你险些害了我啊。”

    害了铁慈,铁慈也许未必在意,但是害了慕容翊,不行。

    上头有脚步声响,这里的崩塌引起各方注意,无数人狂奔而来,奔在最前面的是铁慈的护卫。

    池卿博并无惊慌之色,只问:“我以麾下势力和关系,换取我夫妻性命?我可以发毒誓从此为殿下效死。”

    铁慈温柔而坚决地摇头。

    池卿博低喟一声:“都说太女心怀天下,大局为重,却原来,传言有误啊……”

    铁慈平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好巧,我也不是。”池卿博忽然抬头一笑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隐约又有喧哗之声,却是从远处传来。

    随即上头的人微乱,丹霜当先冲了进来,在铁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,铁慈霍然抬眼,看着池卿博。

    池卿博微笑:“殿下不要这样看着我,人于生死存亡之间,总是要做些出格的事的。”

    “调走昆州大营,撤开城防,潜入军队,一路烧杀抢掠自己的子民,这叫‘一些’出格?”铁慈语气讽刺。

    池卿博平静地道:“是吗?可是进城的军队,穿着的是水军甲衣,打的旗号是平逆抚乱,保卫鸾驾啊。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这话一说,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。

    池卿博好阴毒。

    游氏父子果然在昆州势力深厚,以游筠对池卿博和保护和宠爱,这位燕南实权子弟,私下里掌握的实力比其父只强不弱,尤其他一直隐于幕后,由游筠出面和铁慈周旋,自己却想法子调开了最有实力护卫昆州的昆州大营,又令五城兵马司生乱,也不知从哪变出一支军队来,竟然穿了萧雪崖的水军衣甲,以勤王为名闯入昆州,一路屠城,要将这泼天大祸,硬生生栽在铁慈头上。

    今日城内如果死伤惨重,事后别说燕南百姓把这帐记在铁慈头上,从此无法归心,便是朝廷那里,铁慈也无法交代。

    论心硬,一个池卿博,大概等于游卫南乘以五,游筠乘以三。

    “殿下,我要求不高。”池卿博轻声道,“您现在带着您的人退走,我礼送出城。发毒誓您出燕南境之前,都绝不会对您和您的人出手。等您回了盛都,承认我的王位,我会上表对朝廷表示忠诚,自愿裁军一半,如此,您毫发无伤,燕南之行也算功德圆满,皇储继位的金冠之上,照旧可添光华一道。如何?”

    不等铁慈回答,他微笑道:“给您思考的时间。不过在您做决定之前,我的人不会停手。行一巷杀一巷,行一府灭一府。”

    他转头看向上方,叹道:“也不知道城内的血,什么时候流到山庄来,也不知道殿下身边人的血,什么时候会汇合进去。”

    丹霜忍无可忍,怒声道:“你少惺惺作态!杀亲父,屠子民,你还是人吗!莪们当初就是救只狗,也不该救你们!”

    阿丽腾脸色微变。

    池卿博却微笑道:“家父以我为傲。”

    众人这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说话的游筠,转头去看时才发现游筠萁坐于地,睁着眼睛,唇角带着淡淡微笑,正对着池卿博。

    再一细看,他早已气绝。

    这位自幼含恨隐忍,青年韬光养晦,中年弑兄逼侄夺位,在燕南搅出偌大风波的燕南都司,就在这阴暗地下,在众人都未曾察觉之时,悄然死去。

    生时再如何轰轰烈烈,逝去那一刻,也不过是风灭了烛,雾隐了月,纱帘前有人轻下了弯钩,无声落幕。

    游卫南站在他身边,脸隐在黑暗中,没有表情,显现出一种难得的冷峻。

    池卿博看着父亲,此刻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疼痛和淡淡怜悯,轻声道:“爹,你一直和我说,你真正的在意的,从来不是这些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些尊荣、权位、前呼后拥和万人景仰。”

    “到死你都没说,你真正在意的是什么,可我想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意的,想要的,不过是自由而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