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后,赵北逸这双手沾染人命无数,更是几番死里逃生,可是当他回忆起秋猎那一天的画面,仍然感到极大的恐惧。
与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像是美梦,但是,他清楚地知道,他要和她长久相伴,不是在梦里,必须是现实。
所以,看到她坠下悬崖时,他毫不犹豫地扯下厚重的礼服,从同样的地方跳了下去。
她说过,即使她是狐妖转世,同样只拥有几十年的寿命,除了发情期的兽化状态,她平日里和凡人没有差别。
她会生病,会肚子饿,也会死。
既然是死,不如与她同时死去,至少黄泉路上,他还能亲自牵着她的手,走过忘川桥。
赵北逸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,坠入翻腾的水潭中,全身血肉像是砸到了坚硬的花岗岩,五脏六腑都要挪了位。
重压之下,他短暂地失去意识,潭水快速涌进鼻腔,窒息的痛楚刺激大脑清醒过来,掌控四肢游出水面,正好看到玲珑被水流冲入河谷。
这段河谷非常狭窄,瀑布垂落的急流撞入深潭又顺着缺口奔涌而下,冲刷出陡峭的河床。
人体的溺水窒息尚且需要片刻时间,若是撞到隐藏在急流之下的礁石,很可能会当场毙命。
恐惧的阴霾完全笼罩了赵北逸的神志,激发身体的潜力,在急流中追逐玲珑的身影。
与此同时,安阳旭不顾侍卫的阻拦,驾马奔向猎场边缘的一处陡坡。
明明河谷就在陡坡的下方,无论他如何挥鞭,马儿仍是不愿意冲下去,他只得下马,抓着坡面上的野草,快速滑行下去。
等他到了河岸边,双手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草刺,满身泥土狼狈不堪。
没等他喘口气,很快发现玲珑被水流携裹的身体,他立即跳入水中,用尽全力游到河中央,在她撞向暗礁之前,将她抱在怀里。
他的痛哼被水流的噪声淹没,他的整条左臂瞬间失去知觉,无力地挂在身侧,大脑在剧痛的刺激下嗡嗡作响,他只能凭借本能绷紧右臂肌肉,牢牢将她禁锢在胸前。
“玲珑!”
他的意识开始模糊,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。
“安阳旭!”
为何要喊他?快救玲珑!
安阳旭感觉眼皮如有千斤重,难以支撑地闭上双眼。
赵北逸心急如焚,奋力地游到他们身边,双手分别抓住两人的衣领,勤加锻炼的腰腹发挥出超常的力量,硬是在激流中扭转身体,双脚蹬在暗礁上,成功扯着两人避开礁石,继续被河流冲到下方。
不过是片刻的时间,他感觉像是度过了漫长的几十年。
万幸的是,他们已经漂过了最为危险的一段河床,水流开始变得平缓,河岸也不再陡峭。
赵北逸强撑着意志,把两人拖到河滩上,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粗喘气。
不行,他不能晕过去。
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,强迫自己清醒起来,撕下布条包扎玲珑的伤口。
她的伤口泡水太久,已经毫无血色,但是她的身体居然奇迹般地保持微热的温度。
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,转身想去查看安阳旭的情况,然而,剧烈的晕眩感又袭上大脑,他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,想要强行维持清醒。
他不能倒下,他还得给玲珑生火、暖身子,否则她会感染风寒,很难熬过夜晚。
脑袋里的蜂鸣声愈加喧闹,如同黑白无常的铃声催促他的灵魂遁出体外。
敏锐的听觉失灵,导致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,忽然被玲珑扑倒在地,张嘴啃咬脖子。
眩晕和剧痛迭加,当即击散了他强撑的意志。
玲珑很快松开他,万分痛苦地捂住脑袋,古老的梵文在竖瞳中反复跳动,而她自己的妖力也变得活跃,共同压制住嗜血的兽性。
许久后,她满身冷汗,终是清醒过来,慌张地检查赵北逸的身体,帮他包扎脖子上的伤。
她用妖力探入他的体内,发现他的血气已经稳定下来,再抬眼看到面如金纸的安阳旭,当即愣在原处。
他怎么会……跳下来救我?
玲珑咬咬牙,放下赵北逸,过去查看安阳旭的伤。
她受了利器伤,只是伤及皮肉,在兽化状态下可以加速愈合,但是安阳旭的情况远比她的还要糟糕数倍。
她察觉到他的左肩出现异常的鼓胀,摸起来软绵充血,她稍作思考,意识到他的左肩胛骨竟是完全碎了。
断裂的骨刺会刺破内里的血肉,让他的整条手臂坏死,残废是必然的事。
更何况,在这偏僻的河滩山野,没有及时治疗,连命都保不住。
他要死就去死,为什么会是救她而死?
玲珑身子轻颤,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。
巨大的恐惧笼罩心头,她感受到他冰凉的体温,忍不住落下泪水。
“谁让你跳下来救我……别以为我会感恩,别以为我会心软……蠢货!疯子!”
她骂了几句,胡乱擦去泪水,双手颤颤巍巍地按在安阳旭的肩膀上,“一个两个都是不知所谓的凡夫俗子……你们不过是天神眼中的蝼蚁,死了就是死了,少自以为是……让我死了才好……”
话是这么说,但是她知道,赵北逸一定会为了救她而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至于安阳旭,她不明白他的心思,猜不透他的恶,也猜不透他的善。
她只知道,若是她晚一些醒来,躺在沙滩上的就是一具尸体了。
“……我不要……欠你的恩……不会原谅……”
玲珑感觉到经脉传来法力透支的阵痛,瞳孔隐隐闪烁金光,兽性再度浮现,却经不住疲惫至极的身体,昏迷在两人之间。
两个时辰后,赵北逸惊醒坐起,“玲珑!”
“嘘——”陌生的女孩做了噤声的手势,指向旁边的草席,“他们还在睡呢。”
赵北逸转头看去,玲珑睡在角落里,而安阳旭则是睡在自己旁边,紧挨着一顶小火炉。
他起身过去检查玲珑的身体,发现她竟是浑身发烫、脸色潮红。
“爹爹和爷爷在河边清洗兽皮的时候,就把你们抬回来了。”女孩睁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,“阿娘说姐姐发烧很严重,可能活不下来……”
“她不是发烧,她也不会死。”赵北逸抱起玲珑的身体,还能听到她轻微的呻吟。
她的发情期提前了,他早该猜到,今天早上她只是看着他换衣服就控制不住欲望,偏偏他是个笨蛋,只知道在心里沾沾自喜,没有联想到她的异常。
发情期提前,算是救了她一命,否则他和安阳旭就是有天大的本事,也很难救回她。
“请问,你们这里还有空闲的屋子吗?”
“没有。”女孩摇了摇头,看到他失望的神色,又接着说,“我们是从山的另一边搬到河谷的,你要是不介意,我就带你去老屋子。”
“劳烦你带路。”
赵北逸咬咬牙抱起玲珑,跟在女孩的脚步翻越这座山峰。
半路上,他的体力所剩无几,踉跄跌倒在草丛中,所幸他及时护住了玲珑,左膝磕在石头上,疼得他脸色苍白。
“你还是休息一会吧。”女孩看到路边的野果,摘下来给他,“你和小姐姐是夫妻吗?”
“是。”他接过野果,认出这是玲珑之前摘给他的,果皮很酸,果肉肥厚多汁,很适合解馋。
“怪不得,我爹也会这样抱着我娘,把危险挡在身后。”
赵北逸轻叹,这只是他该做的很小的事情,其实代青说得对,他说过多少次要保护她,结果仍是无力地看着她陷入危险。
他在原地休息了一会,又抱起玲珑继续行走在山林间,与这位女孩简单交流了几句。
她说她叫阿蓉,搬到河谷也有三四个月了,但是她从未听说过附近有猎场,也不知道京城在哪里。
赵北逸的心沉了下去,难道他们顺水漂流已经离开了京城的范围?
“终于到了,这就是我们之前住的老屋子。”阿蓉手脚利索地扯断挡路的藤蔓,被藤刺扎进手心,熟练地用指甲挑出来,对此习以为常。
他看她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,手心的老茧竟是比他的还明显,“你帮忙扶住我娘子,我来处理这些藤蔓。”
“不用不用,你们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哥哥姐姐,就算有点力气,被藤刺扎了也是嗷嗷叫,等会出血了,还得摘草药涂抹,实在麻烦。”
阿蓉半开玩笑的话语让赵北逸沉默了一会,再抬眼时,她已经把小路清理干净,直通破旧的茅草屋。
“几个月不住人,也不知道有没有蛇虫,我去看看。”
“等等……”赵北逸没想到她明知可能有蛇,还是胆子大地跑过去,踩着简陋的草鞋逛了一圈,发现屋顶破了几个洞,勉强还能住人。
“你们就在这休息吧,我回去把炉子和馒头拿过来。”阿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,像个成熟的大人安排好事情,“记住一定要关紧木门,听到野兽的声响就用木棍顶着门缝,不要开门逃跑……早上的时候特别冷,必须把衣服烤干了再垫在地上睡觉,不然你可能在梦里醒不来了……我阿婆就是这样没了。”
短短几句话透露出山野人家的艰辛,赵北逸抿唇,从怀里拿出一块环珮,“这个不算很值钱,你爷爷出远门卖兽皮的时候,可以换几锭银两,再买一些急需的东西。”
“银两?”阿蓉两眼发光,如获至宝,“我爹爹半辈子都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。”
赵北逸胸口一堵,其实这块环珮换金子都是可以的,他担心小姑娘心性单纯,觉得太贵重了就不会收,没想到在她眼里,几锭银子都是三代人赚不够的大财富。
“嘿嘿嘿,大哥哥你先和姐姐休息,我马上把火炉和馒头送过来。”
阿蓉蹦蹦跳跳,赶回河岸边的屋子,发现自家爷爷和爹爹已经洗好兽皮回来了。
“我正找你半天了,另外两个受伤的人去哪了?”
“大哥哥醒了,就抱着姐姐去老屋子住下。”阿蓉从怀里拿出环珮交给爷爷,“你快看,这是大哥哥送给我们的,说是可以用来换银两!”
“我瞧瞧。”老爷爷看了好一会,惊得眼角的皱纹都展开了,“这可不是寻常的玉器,我逛过卖古董的摊贩,也未见过如此复杂的花纹……儿媳妇,你眼神好,过来瞧瞧,这玉里边是不是有几条血丝?”
一家子围着环珮看了半天,再看看安阳旭所穿的外衫布料,共同认为晕倒在河边的三人都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。
“他还问你京城在哪?”老爷爷看到阿蓉点点头,一拍大腿站起来,“估计是京城里的小王爷、公子哥,以后也是了不得的人物,我们得赶紧过去送些饭食和炭火,免得人家病死在我们这,容易惹来麻烦。”
于是,阿蓉和娘亲留在灶房继续照看安阳旭,老爷爷和阿蓉爹提着火炉和馒头去找老屋子。
只是他们没想到,刚靠近那间茅草屋就闻到甜蜜的香气,隐约还有少女的呻吟传来。
父子俩对视一眼,很快知道里边正在发生什么。
“小夫妻真是精力旺盛,生了病也要欢快一番。”
他们等了一会,听见呻吟平息,上前敲了敲门,“小少爷,火炉和馒头放在门外了,你们先吃点东西、烤烤火,我们等会再过来送饭食。”
“多谢嗯……”少年闷哼一声,捂住少女的嘴唇,不要让她舔舐自己的马眼,“麻烦你们晚些时候再来。”
父子俩隔着门缝听到呻吟响起,又闻了几口香气,也开始浑身发烫,真是邪门了。
回去的路上,阿蓉爹想着今晚怎么把阿蓉早点哄睡着,再抱着自家婆娘亲热一番。
阿蓉的爷爷则是郁闷地想,老婆子好久没有托梦给他了,孤零零的老头子没有婆娘暖被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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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觉好多宝子都不喜欢小安子,其实玲珑必须要遇见一个伤害她的角色,让她尽快改掉以貌取人的毛病,更加细腻地感受人心。
这样的角色肯定要早出场,所以只能在四位男主里选一个设定合适的。
以及拆散兄妹的罗秋湘,最初她确实因为种种原因,更加偏心于哥哥,但她是男主之外的对玲珑影响最大的角色(积极意义)。
不管是上官府出事之前,还是她和上官连云返回京城之后(剧透一下),罗秋湘一直扮演着领路人的角色,让玲珑更快地融入人族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