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谓君臣奏对,李钦载的理解是,皇帝和臣子坐在一起聊天。
只是这种聊天的仪式感做得很足,聊天的内容相对比较正经严肃,大抵类似于前世的员工向老板展示项目t。
遇到内行的老板,事无巨细说清楚,每个思路的逻辑都不能混乱。
若遇到外行的老板,就把他当傻子糊弄,提前做好修改n次方案的准备,当然,老板最终大概率还会选择第一次的方案。
李治显然不是外行,登基十二年了,大唐内外清明,虽非盛世,但在这十二年里,大唐已积蓄了足够的盛世基础。
世人只知“贞观之治”,但是甚少有人知道,贞观之治后,李治登基的最初几年,继承了贞观遗风,史学家将那几年称为“永徽之治”。
李治只是低调,他不得瑟。
李钦载所造的神臂弓,马蹄铁,滑轮组等物事,以李治之英明,不须旁人提醒,他便清楚这三样东西对大唐社稷的重要性。
科技能够改变一个国家的战略。
这句话绝非夸张。
神臂弓的出现,能改变大唐对外征战时的战场阵列,增加胜率。
马蹄铁的出现,大唐从此再无顾忌扩充骑兵军队,战阵冲锋更能保持绝对的优势。
滑轮组的出现,大唐无论民生还是军队,都能大大节省人力物力成本。
不仅为国库节省银钱米黍,还能将省下来的民夫徭役投入到农田和工坊中,间接促成大唐的粮食岁入增产。
三样都是大功劳,认真计算起来,李治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封赏李钦载了。
李治的亲和态度,确实令李钦载放松了不少。
两个陌生人之间的第一次交谈,除了信息互换之外,同时也在增进双方的了解,言行举止,神态表情,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底线。
可以肯定,李治是个非常宽厚的人,与他聊天很轻松,只要不用酒瓶子把他脑袋开瓢,说错话之类的小错,李治是不会计较的。
有点像邻家的憨厚大哥。
“朕今日召尔奏对,不问国事,不求上策,朕只是对你感到好奇,这些物事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,其中可有道理可讲?”李治好奇地问道。
中书舍人一声不吭刷刷疾书。
李钦载的注意力又不集中了,不停地拿眼瞟他。
疑心病有点严重,总怀疑这货在暗戳戳写自己坏话,好想抢过他的纸看个清楚,敢编排半句定抽不饶。
李治见李钦载不停瞟舍人,也不生气,反而笑吟吟地看着他。
中书舍人等了半晌,没见李钦载回话,不由急了,终于忍不住抬头提醒道:“回陛下的话,等啥呢?”
李钦载一惊,急忙赔罪:“臣失仪了,陛下恕罪。”
“哈哈,朕不罪也,景初仔细说说。”
李治忽然改了称呼,以表字称之,无疑是主动将君臣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。
李钦载沉吟片刻,缓缓道:“陛下,世间万物皆有定理,只要能掌握其中的奥妙,便能改良我们使用的工具,让它们发挥更大的效用,为天下人节省人力物力。”
李治眉梢一挑,身子不禁坐得更直了:“朕愿闻其详。”
奏对到此,算是真正进入了正题。
李钦载挠了挠头,东西造出来了,但说原理的话,真的很困难,涉及到物理数学等等方面的知识。
以李治的智商,雄视天下可以,做物理题,真不是看不起他,大抵连基础的公式都不明白。
于是李钦载左顾右盼,试图找个东西生动地解释物理的原理。
触目第一眼便看到了中书舍人,没办法,今日大殿上,李钦载对这位中书舍人的关注甚至超过李治。
总怀疑他在写自己坏话……
李钦载当即起身,走到舍人面前。
舍人一脸懵懂地看着他,二人对视良久。
李钦载终于伸手道:“烦劳借两张纸。”
李钦载闪电般将脑袋凑过来,试图偷窥舍人刚刚写了啥。
谁知舍人无比机敏,速度比李钦载更快,迅若疾雷将写满了字的纸抽走,一脸警惕地瞪着他。
偷窥失败!
李钦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,啧,小气。
舍人从桌案上抽出两张纸给他,目光紧紧盯着李钦载的动作,另一只手死死护着写满了字的纸,防贼般的眼神令李钦载感到一丝丝侮辱。
一场无声的暗战,李钦载没占到便宜。
这家伙是个人物,李钦载暗暗思忖。
“还未请教贵姓?”李钦载礼貌地拱拱手。
舍人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姓崔,崔升。”
又姓崔!李钦载目前对姓崔的都没啥好印象。难怪今日一进殿感觉跟这舍人八字犯冲。
姓崔的舍人恰到好处地冷冷补了一句:“我乃青州崔氏出身,与你婚配的崔家闺秀正是舍妹……”
李钦载一口气没喘上来,大声呛咳起来,咳得撕心裂肺。
特么的,竟然是大舅子!怎么没人告诉自己?
恨不得当场自杀,让你没有妹夫,就问你怕不怕。
李钦载对自己的婚事是拒绝的,对眼前这位大舅子更拒绝。
连见礼的仪式都省了,李钦载假装没听到,飞快扭过头去。
老婆都跑了,大舅子当然就不存在了。
李治边笑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二人,道:“原来景初与青州崔家结了亲?”
李钦载一惊,急忙道:“臣浪荡荒唐,哪里配得上崔家小姐。”
中书舍人崔升瞥了他一眼,鼻孔里淡淡哼了一声。
李治笑道:“景初自谦了,以尔之才,便是天家公主亦可配得上。”
见李治神色如故,似乎并不在意英国公与世家结亲,李钦载这才放了心。
李勣当初的话浮现在脑海里,天家对世家不仅仅是对立,其实是既要用也要防,制衡而已,其中关系很复杂。
显然,李勣说对了。
李家与崔家结亲,并未触犯李治的敏感点。
李钦载赶紧转移了话题,捧着两张纸走到李治面前坐下。
“陛下,万物之理,唯动与静而已。”李钦载指了指桌案上的纸,道:“比如说,若欲将一张纸用尽力气扔到最远,该如何做?”
李治想了想,抓起一张纸,揉成一团,然后使劲扔了出去。
纸团落地两丈之外。
李钦载笑了笑,道:“臣还有另一个法子。”
说着李钦载将另一张纸飞快折成一个纸飞机,哈了口气,往殿门方向一掷……
纸飞机晃晃悠悠,在空中打了个圈儿,然后平稳地缓缓朝外飞去。
飞机落地时,早已飞出了殿门外,距离李钦载已有六丈之远,比李治投掷的纸团远多了。
李治两眼瞪大,一脸不可思议,就连一旁奋笔疾书的崔升也露出惊异之色,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李钦载,然后闷不出声地继续写啊写。
“景初,你是如何做到的?”李治惊奇地道:“同样是纸,为何你折叠几下便能飞出这般远?”
“简单的说,臣利用了空气中的漂浮之力和惯性势能,只要掌握了其中道理,天地万物,皆可为己所用,包括空气,阳光等等。”
“臣造神臂弓也好,滑轮组也好,皆是用了其中的道理。”
李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,虽然完全听不懂,但……好厉害啊!
半晌,李治好奇道:“你刚才投掷之前,对它哈了一口气,那口气有啥说法?”
李钦载脸颊一抽。
这口气,真没啥说法,属于玄学范围,没法解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