升官确实是宋森的心结。
百骑司长安副掌事,这个位置上他已待了五六年,这五六年里宋森拼了命的立功,但前面这个“副”字还是死活拿不掉,像长在他身上的阑尾和包皮。
跟李钦载升官封爵的速度比起来……
算了,别比了,人家不仅有三代人的努力,自己也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。
生来平凡,就不要跟神仙比法术了。
“少郎君,副掌事虽小,手底下好歹也管着百十号人呢。”宋森无奈苦笑道。
李钦载挑眉道:“好吧,管着百十号人的长安副掌事,来并州作甚?这里不是你管的地界呀。”
宋森抱拳肃然道:“奉陛下密旨,调拨下官于李刺史驾前听用。”
李钦载好奇道:“百骑司在并州没有管事的?”
宋森迟疑了一下,道:“有,刚刚被调回长安。只因李刺史与下官曾经有过几次交道,合作也算愉快……吧?用生不如用熟,故而陛下差遣下官来此听用。”
李钦载听出了蹊跷之处:“百骑司在并州的管事被调回长安?”
宋森苦笑道:“李刺史聪慧,什么都瞒不过您。百骑司并州掌事约莫不大干净,数月前长安便已察觉到,并州百骑司送来的消息多有不实虚造之处,不出意外的话,那位调回长安的掌事怕是时日无多了。”
李钦载深吸了口气。
百骑司的掌事都被拉下水了,并州的水究竟有多深多浑?
宋森见李钦载神色阴晴不定,小心地道:“李刺史若有差遣,尽管吩咐下官,并州百骑司已换了一批人听用,定不负李刺史所托。”
李钦载沉吟片刻,缓缓道:“帮我查个人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并州别驾王实赋。”
宋森吃了一惊,他以为李钦载要查的人是韩国夫人,毕竟这是他的目标,没想到李钦载要查的居然只是个别驾。
宋森垂头恭谨地道:“是,一日之内必复命。”
李钦载想了想,又道:“韩国夫人住在并州城内吗?”
“是,她住在曾经的故宅内,皇后当年入宫选秀前后数年,武氏母女三人皆潜居于此。”
李钦载又道:“能否打听出韩国夫人与何人见面,见面说了什么?”
宋森苦笑道:“有点难办,武家故宅不大,仆从不多,很难打探消息。”
李钦载不满地道:“百骑司不是上天入地啥都能干吗?你们干的就是奸细的活儿呀,怎么可能办不了?”
宋森愕然:“百骑司也不过是一群凡夫俗子,怎么可能啥都能干?李刺史实在太高估我们了,下官愧不敢当……”
李钦载啧了一声,道:“你就不会派个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,想办法接近韩国夫人,被她纳入裙下为臣,天天腻在她身边,啥消息打听不到?美男计懂吗?”
宋森一脸惊愕地看着他,脸色苍白久久没吱声。
李钦载与他的眼睛对视,良久,渐渐觉得不对劲了。
特么的,失言了,这不是给大唐天子戴绿帽吗?
就算是姘头,那也是独属于大唐天子的姘头呀,一个三朝功勋的后人,一个直属于天子的鹰犬,商量如何给天子戴绿帽……
三百六十度翻滚转体花样作大死啊。
“中午跟那群狗官饮酒,酒劲到现在都没消,我可能喝了假酒,明日便报官,端了造假酒的作坊……”李钦载喃喃自语,痛苦状揉自己的狗头。
宋森高情商地道:“假酒作坊害死人,确实该端了。”
“刚才那番话,你就当没听到,更不准密奏给天子,若天子怪罪,咱俩交情完了,明白吗?”李钦载严正警告道。
“李刺史无心之失,下官自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,刚才下官什么都没听到。”宋森指天发誓道。
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刘阿四站在门口恭敬地道:“五少郎,韩国夫人派人递来名帖,请五少郎明日赴府饮宴。”
李钦载一怔,飞快与宋森对视一眼,然后皱起了眉。
“来得好快……”李钦载喃喃道。
宋森试探问道:“李刺史赴宴否?”
李钦载冷冷道:“我刚来并州,两眼抹黑啥都不知道,此时赴宴,我很被动。”
“李刺史的意思是……”
李钦载沉吟片刻,道:“阿四,回复来人,就说我觉得饮宴甚为无聊,明日打算带部曲出城围猎,饮宴之事待我回来再说。”
刘阿四转身离去。
宋森迟疑道:“李刺史,如此回复怕是会得罪人吧?毕竟是韩国夫人。”
李钦载笑了:“并州刺史如此回复,当然会得罪人,但渭南县伯兼英国公之孙如此回复,不但不得罪人,反而理所当然,长安著名的纨绔子就该是这般做派,懂吗?”
…………
第二天,天刚亮李钦载果然带着百名部曲出了城。
出城前李钦载刻意打扮过,穿的是短打劲衫,肩背箭囊,手执皮套,还从刺史府官员府中借了两条猎狗。
出了刺史府便上马,骑队大摇大摆从城内疾驰而出,身后扬起一片烟尘,惹得路人腹诽低骂不已。
刚上任的并州刺史,就是以这副张狂跋扈的纨绔形象,在城内嚣张地穿行而过。
出了城的李钦载随便选了个方向,便一路疾驰而去。
离城二十里后,李钦载不改其色,选了一座山头便下令围了上去,居然真的煞有其事地围猎起来。
时值夏日,猎物正是出没山林寻找食物之时,百人骑队围山而上,李钦载也胡乱射了几箭,当然,战果自然是惨不忍睹,不仅一只猎物都没射中,还差点把自家部曲射下马。
李钦载脸色铁青骂骂咧咧,薛讷那货误打误撞半夜胡乱射一箭都能射中贼首,而他大白天的连只兔子都射不中,大哥的威信立不住了。
最后刘阿四实在看不下去,帮忙射了一箭,一只锦鸡应声而倒,部曲们兴奋地漫山遍野敲锣,兴奋地呼喝“五少郎矢中矣!”
动静闹得足够大,直到中午时分,李钦载这才下令换了个方向,朝远处的平原疾驰而去。
大约离城五十多里后,骑队一行遇到一片农田,李钦载才下令停了下来。
此时的他已完全不复跋扈纨绔的模样,蹲在田埂边,脸色凝重地注视着面前的一片庄稼。
庄稼惨不忍睹,由于干旱,田地裂开了一道道豁口,干涸的农田里,小麦稀稀拉拉蔫头耷脑,从麦穗颗粒来看,今年的收成真的很不乐观。
李钦载心头一沉。
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并州最真实的情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