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发国难财”的重点是发财,不是国难。
商人赚钱不需要什么道德底线,也不需要前提条件,只要能发财,任何行业都能干,任何冒险的事都敢做。
北方大旱,对商人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发财机会。
并州刺史府以四十文一升收购粮食,消息很快传到了四面八方。
粮商们大多数不认识李钦载这位新上任的刺史,但很多消息随便一打听便知道了。
李钦载是当今天子非常器重的臣子,他还是英国公的孙子,同时也被天子封为县伯,为大唐立过许多功劳,他甚至还把东边的倭国灭了。
这些消息都是次要的,对粮商们来说,还有个非常重要的消息。
李钦载这次属于临危受命,被天子寄予厚望,从长安出发前,国库已给李钦载拨付了充足的银钱。
这些拨付给他的银钱具体多少数目,没人知道,唯一知道的是,这笔钱财是天子格外赐给李钦载的恩宠。
四十文收购粮食,四文卖给并州百姓,这种完全反常的商业行为证明,李钦载从长安带来的钱财绝不少,所以他有底气。
也证明李钦载完全不在乎钱财,他要的是能让天子眼前一亮的功绩,并州能平安度过这次旱灾,便是一桩极大的功绩。
于是粮商们对李钦载很快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。
李钦载不差钱,需要功绩。
而北方的粮商们恰好需要钱。
天作之合!
并州刺史府以四十文的粮价当众收购粮食后,消息飞传出去,三天的时间,神奇的事情发生了。
并州四周城池的粮商带着粮食蜂拥而至,原本低迷压抑的并州城,一夜之间热闹起来。
李钦载千金买马骨的举动,终于将粮商们吸引过来了。
一上午的时间,便只见粮商的车队不停地进入城门,百姓们纷纷围聚在城门内看热闹,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掩藏不住的喜气。
那位新上任的刺史不愧是天子器重的能臣,不声不响便让这么多粮商重新汇聚在并州城内。
久悬于百姓心头的粮荒,终于解决了。
百姓们看的是热闹,但其中不乏清醒理智的人。
这些人的脸上却并无喜色,反而浮起几许忧心。
四面八方的粮一升,简直是杀猪价,堂堂刺史真的心甘情愿被这些粮商宰了一刀又刀?
即便李刺史为了百姓生计愿意被粮商宰,问题是他有钱吗?天子确实给他拨付了国库银钱,但那笔银钱绝对支付不起如此数量的粮价。
…………
并州刺史府。
刘阿四一脸忧色地站在李钦载面前禀报。
“粮商的车队进了城,陆续有十多拨儿,分别从各个不同的城池里赶来的,如今都已住在城里的客栈了……”
刘阿四叹了口气,道:“听说他们明日要来刺史府拜会五少郎,询问刺史府何时付钱收粮,五少郎,怎么办呀,咱们可没那么多钱。”
李钦载懒洋洋地道:“急啥,粮食进了并州城,他们还想走?”
刘阿四吃惊地道:“您该不会真打算……抢了他们的粮食吧?”
李钦载笑了:“我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,偶尔干几件巧取豪夺的事也不是不能理解,对吧?遥想咱们当初灭倭国,六千将士在倭国抢了多少东西……”
刘阿四苦着脸道:“五少郎,那不一样,敌国境内杀人放火抢掠都是天经地义,可在并州不能抢呀,小人听说并州有人向长安告状了,朝堂里许多御史正要联名参劾您呢。”
李钦载嗤笑:“参劾什么的就有点可笑了。陛下若真听那些言官的话把我撤了,我跟陛下姓。”
刘阿四好心地纠正道:“您本就跟陛下姓,您全家都跟陛下姓。”
李钦载老脸一黑:“阿四,最近有点膨胀啊,要不要我把你调回长安,在我爷爷面前回炉重造一下?”
刘阿四急忙告饶。
李钦载叹了口气,道:“巧取豪夺当然不行,没钱也是个大麻烦。陛下给我拨付了多少钱?”
“共计五万贯。”
李钦载苦笑,五万贯放在个人身上,确实一笔天文数字,这年头物价低,五万贯够花两三代了。
可用在一座城池的温饱上,这笔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。
“明日我就不出面了,等粮的价格买粮,五万贯全花光。”
“可是,五少郎,若按四十文一升的价钱,五万贯可买不了多少……”
李钦载神秘一笑:“无妨,能买多少算多少,买下来后马上送去官仓。”
“那也只够买光少部分粮商的粮食,其余的粮商还在等着,怎么办?”
“让他们等着,送入官仓的粮食重新打上封条,你带领部曲半夜再将粮食送出城,等到天亮后再把粮食送回来,以后每天夜里都这么干……”
刘阿四惊讶道:“为何?”
“不可说,照做便是。”
第二天一早,粮商们果然聚集于刺史府门外。
李钦载没出面,仍然是刘阿四接待粮商。
府门打开,粮商们入内,赫然发现中庭堆着数十只大箱子,箱子打开后,里面全是银饼和铜钱。
粮商们看到后,两眼纷纷冒出了绿幽幽的光,心头大定。
这是他们日思夜想的阿堵物啊。
府门敞开,刘阿四一丝不苟地收粮,付钱。
刘阿四的动作很慢,每一袋粮食都要细心过秤,每一串铜钱都要数清楚了再付给粮商。
磨磨蹭蹭一直到傍晚,五万贯差不多花出去了,院子里堆起了小山一般高的粮袋。
刘阿四含笑宣布今日该休息了,明日继续收粮。
粮商们虽然对刘阿四磨磨蹭蹭的动作表示不满,但可以确定刺史府真的有钱,也就不在乎一两天了,宾主各自尽欢而散。
卖光了粮食的粮商们喜滋滋地数着钱,连夜离开了并州。
趁着这波红利还在,他们还得飞马赶回去,继续筹措一批粮食来并州卖掉,熙熙攘攘,利来利往,这可是赚钱的黄金时节呀。
又到了第二天,没卖掉粮食的粮商继续聚集于刺史府门外,等待府门打开后卖粮食。
谁知等到日上三竿,刘阿四才姗姗出来,然后一脸歉意地告诉粮商们,李刺史昨夜偶感风寒,今早病倒了,收粮之事重大,李刺史必须亲自主持,所以请粮商们再等一两日,待李刺史病好后继续收粮。
粮商们愕然,人群顿时有些躁动。
这时李钦载出来了,头上缠着白巾,脚步虚弱蹒跚,被下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出来,他的脸色发黄,两边的颧骨微微陷落,眼圈也黑了,走两步还咳嗽一阵,典型的病秧子形象。
李钦载站在府门前朝粮商们赔礼,并表示粮食一定会继续收购,请粮商们多等两日,待自己病好后一定亲自主持。
粮商们狐疑地互视,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,但李钦载的模样十足是病了,倒也不好怀疑什么,于是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关怀的话,然后各自散去。
当天下午,一队队粮车入并州城。
粮车入城并不稀奇,这几天已见多了。
但这队粮车却不一样,押车的是刺史府的差役,露在外面的粮袋上竟打着江南庐州和江宁刺史府的封条。
来自江南的粮食,竟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并州。
随着粮车入城,各种版本的消息满城流传。
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,言之凿凿地说,天子心系北方旱灾,早在两月前便下旨,调拨江南道各城池的粮食驰援,经由大运河送至北方。
今日进入并州城的粮食,不过是第一批。
这个消息如瘟疫般传遍全城,并州城内驻留的粮商们顿时炸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