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杀上官父子的刺客被撤回,这倒不是假话,而是真的。
不是因为八大望族良心发现,而是朝堂舆论已沸腾,无数朝臣参劾八大望族谋反,同时李家一百余部曲一路护送上官父子,下手也不容易。
种种原因加起来,才让八大望族不得不撤回对上官父子的追杀。
现在李钦载提出刺客这件事,望族家主们倒是可以理直气壮回复。
听闻刺客已被撤回,上官兄妹们顿时露出欣喜之色。
李钦载眨了眨眼,笑道:“真的撤回了?”
望族老者用力点头:“真的撤回了。”
李钦载笑着叹了口气:“如此甚好,想必上官父子此生应可寿终正寝了,对吧?”
望族老者一滞。
李钦载这不是随口的问话,而是在向八大望族要一句承诺。
不是仅仅撤回刺客那么简单,而是要家主们保证,以后都不能行刺上官父子了,没完没了地提防被刺,日子还过不过了?
望族家主们面面相觑,沉默不语。
上官庭芝上疏捅破了江南地主圈占良田的窗户纸后,江南望族对上官父子的恨意已到了顶点,誓将父子二人除之而后快。
李钦载现在将此事搬到了台面上,其实就是开启了另一种形式的谈判,而李钦载手握的谈判筹码跟李治一样,就是八大望族如今所面临的麻烦,尤其是那顶“谋反”的帽子。
上官父子的事不解决,李钦载的心情好不了,他的心情不好,就会让八大望族的心情更差,望族面临的麻烦会一直存在。
如今八大望族已查清楚了李钦载的为人和地位,他们知道李钦载有这个能力让望族的麻烦过不去。
脑中飞快权衡利弊后,望族老者立马道:“是的,上官父子一看便是福寿之相,老夫认为,他们一定会长命百岁的。”
李钦载感动地看着上官兄妹道:“听到了吗?你们的祖父和父亲会长命百岁的,不努努力的话,兴许你们都活不过你爹。”
上官兄妹在堂内听先生与望族家主聊天,一来一往的无形交锋中,上官琨儿仿佛听懂了什么,于是竟然主动朝望族家主们躬身行礼。
“多谢诸位长辈为家祖家父赐福赐寿。”
这话有点诛心,好像还带了几分讽刺,家主们捋须强笑,脸色却有些难看了。
李钦载欣赏地看了琨儿一眼,小混账经历家变后,果然成熟了很多,说起话来有几分人味儿了。
家主们捏着鼻子忍了,就当童言无忌吧,不然能怎样?如今是什么处境,自己敢翻脸吗?
堂内的气氛已有些僵冷,家主们意识到今日登门赔罪没那么简单后,心中纷纷猜疑不定,面前的美酒美食也就没那么吸引人了。
李钦载环视一圈,突然不悦地道:“酒宴正酣,怎能停杯?诸位,饮胜!”
说着端杯一饮而尽。
家主们也纷纷含笑陪了一杯。
李钦载给身旁的上官兄妹一人递了一只鸡腿,一脸柔和地道:“想吃什么跟我说,看看你们的样子,越来越瘦了,当初你们兄妹多么开朗无邪,如今愁眉不展,如历半生,哪里有个孩子模样……”
家主们心头一沉,一脸惊疑地望向李钦载。
他们现在明白,这位年轻的李郡公说话做事是有章法的,此刻堂上说出的任何一句话,必然有他的目的。
所以,他又要作啥妖?
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,李钦载果然作妖了。
只见他突然抱住上官琨儿,将他紧紧搂在怀里,忘情失声痛哭起来。
“可怜的娃儿,明明一家三代幸福美满,谁知祸从天降,祖父和父亲莫名其妙被贬谪千里,琼南路遥,生死难测,祖孙三代下次相见,已不知何年何月……”
“我可怜的琨儿婉儿啊!从此失去了祖父和父亲,成了没人要的孤儿,竟只能寄居在先生府下,小小年纪受尽人间苦难……天地何其不仁,呜呼哀哉,尚飨!”
上官兄妹被先生突如其来的演技搞得手足无措,然而上官琨儿很快回过神来,也抱住了李钦载,咧嘴大哭起来。
上官婉儿杏眼含泪,见李叔叔和兄长抱头痛哭,本就单纯且善感的她,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。
不同的是,李钦载和上官琨儿都在做戏,而上官婉儿年纪最小,倒是哭得真心诚意,毫无作态。
在座的家主们脸都绿了。
你们特么在这儿演谁呢?
有啥话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吗,非要先演一遍才肯说人话?
为首的望族老者从李钦载这一套精湛的演技台词中,终于听出了一点儿意思。
暗暗叹了口气,老者懂了。
这位李郡公还有要求,也就是说,谈判并未结束。
默默将李钦载的祖宗十八代轮流骂了一遍,然后老者堆起了笑容,道:“李郡公勿忧勿悲,上天有好生之德,怎会将厄运加注于两个稚龄孩童……”
痛哭的李钦载急忙拍了拍上官琨儿的后背,哽咽道:“快行礼,人家刚给你爷爷你爹赐福赐寿,现在又施了祝福术,这是大恩,理当拜谢。”
上官琨儿利落地转身,躬腰,下拜,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。
“多谢长者再次施恩于上官家。”
老者神情一滞,捋须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神特么祝福术,我那是祝福么?
叹了口气,老者望向李钦载,苦笑道:“李郡公有话直说吧,老夫能办到的,绝不推辞。”
李钦载小嘴儿一瘪,突然再次抱住上官琨儿大哭起来:“我那可怜的娃儿……”
话没说完,老者实在忍不住满腔怒火,起身愤然道:“好了好了!收了神通吧!”
“明日我江南八大望族联名向天子上疏,请恕上官父子流放之罪,使其官复原职,父子归京,满意了吗?”
李钦载的哭声顿止,抬起头时,嘴角竟然已带了几分笑意,刚才哭得那么大声,却连眼眶都没见红一下。
“琨儿,婉儿。”李钦载语气平静地道。
“在。”兄妹低声应道。
盯着老者和另外七位家主,李钦载淡然道:“大礼拜谢诸位长辈。”
上官婉儿年幼懵懂,根本不知刚才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交锋。
但上官琨儿却懂了,心情不由激荡兴奋起来。
刚才先生以一人之力,竟逼着八大望族妥协,让原本应该流放琼南三五年的爷爷和父亲就此归京。
已经支离破碎的上官家族,在先生的努力之下,即将恢复原貌,破镜重圆。
上官琨儿一声不吭,双膝跪倒在地,然而他首先拜的却不是望族家主,而是李钦载。
毕恭毕敬面朝李钦载叩首,上官琨儿哽咽道:“多谢……先生大恩!”
拍了拍他的后脑勺,李钦载笑骂道:“混账玩意儿,拜错人了,掉个头儿再拜。”